一九七三年,邓公复出,为内阁副相。当周相外访时,邓乃代行其职事。周公性慎密,事无巨细,皆躬亲自理,故案上公牍恒如山积,虽瘁心劳神,久滞而不能办。值邓代之之际,不过二三日,口答手批,文牍尽罄,几案空如也,而所批无不当。后周公疾笃,持邓手曰:“你干得比我好。”
邓公少好博戏,不甚读书。在法勤工俭学时,年才十六,不学技艺,亦不习法语,日至工厂做工,归则与人谈笑嬉戏,或推牌九。同宿工棚之郑超麟见而惜之,尝婉言相戒。邓如故。
建国后,身当大任,尤喜打桥牌、观球赛,有时耽溺之。毛尝斥之曰:“没见过像你这么爱玩的!”及其治事也,纵横开阖,举重若轻,有雄才。
毛雅重其能。三八年,邓讲说辩证法,有言曰:“一切都是辩证的,一切都在发展变化之中。”毛闻之,叹赏数四,谓人曰:“此人厉害,抓住了马克思主义的实质。”
五六年,确立“八大”路线,毛内颇不怿,乃划策图有以易之。于是设中央书记处,以邓为总,综诸事权而总揽之,政令皆自书记处出。自后,政治局渐虚置焉,“八大”路线遂不得行。
毛尝论邓其人:贵在“果断”,失之于“下决心太快”。揆诸邓晚年处分八九及诸大事,皆如其言。论者谓毛为知人也。
邓尝论周相在文化革命中之功过,略谓:没有周,文革不会这样长;但没有周,会搞得更糟糕。余遍览后人弹赞周公之论,未有如邓公此寥寥数语为精当允切、意味深长者也。
张申府尝论周与己之分别,曰所出不同而性自有异:张父为士,周父为商。士倔强重德,商温和仁恕。
张崧年,河北献县人,字申府,以字行。中国党创建者之一,为张国焘、周、朱等入会介绍人。“四大”时,以众不纳己言,决然退党。后尝为民主同盟创建人,又被开除之。平生汲汲于用世,而性狷介不群,难为世所用。尝大言曰:“我是学哲学的,像苏格拉底一样,从来不怕死!”私淑于英国罗素,深究中外哲学之理,自称为“中国二十世纪最伟大的哲学家”,以学者终其一生,享年九十三。
申府自谓平生三好:名、书、色。妻刘清扬氏,亦为早期党员,与申府同为周之介绍人。乃现代中国妇女运动之前驱,尝与邓颖超并称于世。
三五年,申府在北平与女一中校长孙荪荃相慕恋。十二月九日,张携学生姚克广,孙携学生郭明秋,饮于西单亚北咖啡馆楼上,指挥东北大学、北京大学、师范大学等校千余学生请愿,队伍缘西单至长安街而东,使中学生孙敬文骑脚踏车往返报信。清华大学与燕京大学学生欲自西直门入城,而警察闭其门,乃不得入。是即为后世所称之“一二九学生运动”也。弹压之,拘学生数十人,又以张申府为总指挥而捕入狱,后皆释之。于时申府已脱党十年矣。
后数十年,姚依林《百夕谈》述及“一二九运动”,亦记亚北咖啡馆、孙荪荃、郭明秋,独隐张申府名。姚依林即姚克广也。
“一二九”后,张、孙之情愈炽。刘清扬忿极,屡在张孙二人前诟骂之。张负气而去,弃清扬及绕膝二女不顾。
未久,张申府又与董桂生同寝处,董故为张女徒。孙荪荃大恨,而无如之何。申府对友皆称董为秘书,至晚节,犹矢言与董为“纯柏拉图关系”,同床而无性。然董当年致张之书札,张犹珍藏数十年,其一有云:
亲爱的……我口中的每一颗牙齿,都是你接触过的,你圣化过的,我不愿让它们离开我。
后董终遭弃。张申府与刘清扬再合、再分。
建国后,张为北京图书馆研究员、全国政协常委。其西城王府仓胡同居舍,乃周相亲为置之,并嘱:张先生活一日,便居此一日。
孙荪荃后嫁于谭平山。建国后,为内阁参事。六十年代早期,荪荃赤裸其身,投环自尽,其遗书云:我这样来,便这样去。
附孙荪荃 一九四五年十二月和毛词《沁园春·雪》
三楚兴师,北进长征,救国旗飘。指扶桑日落,寇降累累;神州陆起,独挽滔滔。扫尽倭氛,归还汉土,保障和平武力高。千秋事,看江山重整,景物妖娆。
文坛革命词娇,有锄恶生花笔若腰。谱心声万里,直通群众;凯歌一阕,上薄风骚。谁是吾仇,惟其民贼,取彼凶顽射作雕。同怀抱,把乾坤洗涤,解放今朝。
七十年代中期,董必武年已耄耋。一日,散步于中南海内,遇朱德。二人立于道旁亭内,不交一语,相向垂泪,可一小时之久。
又,董尝往玉泉山访叶帅,屏人间语良久。及出,泪痕犹在。
此轶闻系董幼子良翮对余所述之者也。
李作鹏,开国中将。文革初起,在海军为政委苏振华所排,屡遭批斗。后林宠任之,苏败,李升为海军政委。六七年冬,召开“海军学习毛著作积极分子代表大会”,与会五千人,林为题词曰:大海航行靠舵手,干革命靠毛泽东思想。各大报纸刊出图片,风行海内,而手迹为李所藏。后李被判刑十七年,囚十年后保释出狱,徙太原。大祸之下,林彪手迹竟得存焉。
九八年,李年八十四,思携妻移居北京,而苦无片瓦以遮风雨,于是出所藏林手迹,欲易以二居室公寓一套。某公闻之,慨然以望京三居室公寓而沽之。李大喜,遂亲撰手迹遗事本末,及当时报纸等,并予之。九九年迁望京安居。
二〇一四年,某公友在香港购得四亿港币豪宅而居之,惟是屋之阔大也,必以一重物镇之,乃向某公求林手迹。某公以两千万元鬻之。友悬于壁上,欣欣然也。
李二〇〇九年在北京病殁,享年九十有五。
黎澍,湖南醴陵人,久在成都等国统区为秘密党员,翰墨平生。四九年自香港初进京,闻中央机关已移驻中南海内,乃谓李锐曰:“此岂非太平天国邪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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